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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国护士手记:在老人院里认识的白人老太

Fri Mar 06 2015 21:19:55 GMT-0800 (Pacific Standard Time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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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莉莎是位85岁的白人老太太,满头银发,脸上总是带着善意的微笑。

 

  生离死别对普通人来讲是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
 

  但对护士来讲却是家常便饭。

  而那些在加拿大老人院工作的护士,就是要护送一个又一个老人安详地走向生命的终点

  从事护士工作以后,尽管要经常面对死亡,但有几次却让我如此地刻骨铭心。

  刚开始在加拿大做护士时,是在一个老人院里。这是一所Retirement Home,条件比Nursing Home要好一些。每位老人可以拥有一个独立的套间,有自己的卫生间、衣柜、沙发和电视等家俱和电器,和住在家里差不多。

  她终生未嫁,没有子女,只有一个侄女在这个城市,但不常来看她。

  这个老人院的二楼有一个很大的房间――Viewing Room,我叫它观景厅。很多老人喜欢待在这里,透过大玻璃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和马路对面的公园。莉莎总是喜欢安静地坐在观景厅最右边的角落里,默默地看着外面的世界。我开始时只是觉得这位老太太比较沉闷,不愿打搅别人。我对这类老人还是很有好感的。

 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,不敢懈怠,准备药时我会花很长时间,反复核对,每位老人的药杯我都会写上名字,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备忘录,上面有每位老人的过敏史,吃药的习惯,吃药时喜欢冰水或什么饮料,身体特征,胃肠反应,大小便频率等等。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观察我。

  有一次给她发药时,突然她问我:“你做过管理(management)?”

  我一愣,“是呀,您怎么知道?”,我出国前在国内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管理工作。

  “你的工作很有条理”她平静地回答。

  “你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帮父母带弟妹?”她又问。

  “是呀,你……?”我被惊到了。这位老太太不是简单的“沉闷”,她还有很强的观察判断能力。

  她看出我的疑惑,笑了:“你让那些老人吃药时,像哄妹妹一样”。

  是的。因我父亲是右派,在文革特殊时期,经常不能回家。在那个年代,整条街就一个自来水龙头,我从上小学开始就要帮妈妈挑水、洗衣,带着妹妹排队买菜、做饭。有时候大人好几天不回来,我就成了一家之主。人常说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,我认为那是在说万恶的旧社会。解放后,应改成“黑五类的孩子早当家”。

  那次谈话后,我们之间无话不谈。

  她告诉我,她退休前是教师。因父母离异后各奔东西,所以她很早就参加工作,带着年幼的三个弟妹艰难地生活。她终身未嫁也有部分原因是年幼弟妹的拖累,好不容易弟妹都长大成人,结婚成家,但两个弟妹又因病先后去世了。还有一个小妹妹住在另一个城市。她在这里孤独一人,无依无靠。退休后不久,便卖掉了家产,住到这个老人院,一晃已经快二十年了。她说,这里就是她最后的人生,她已经没有选择了。

  也许是因为她坎坷的经历打动了我,也许是我们有一段相似的经历,我们结成了忘年交。

  她告诉我,每个周末她都会给远方的妹妹打一个电话,唠唠家常,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近亲了。每次打完电话,心里就会比较安静;如果哪次电话打不通,她就会莫名其妙地焦虑。但如果打得太频繁了,她又怕人家不耐烦,因为小妹妹儿孙满堂,生活很幸福。

  她还告诉我,她有一个洁癖,每晚睡觉前,不管她的尿片脏不脏,她都想换一个新的尿片,否则睡不着觉。因为麻烦而且尿片比较贵,当班的护工往往检查以后认为尿片干干净净,而不愿给她换。她常常因为这个通宵睡不着觉。

  换尿片在老人院不属于护士的职责,但只要我上晚班,我都会悄悄地给她换上干净的尿片。有些当班的护工知道后不太高兴,但也无可奈何。因为护士在业务上属于护工的上级。

  她喜欢吃中国的饺子,我答应下次我做的时候一定带给她。

  突然有一天,护工告诉我:“你的莉莎不吃饭”。我赶快过去查看,莉莎告诉我她接到一个电话,是外甥女打来的。她的小妹妹,唯一的一个曾相依为命的亲人,也因突发心脏病先她而去了。

 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!可怜的莉莎!

  那天晚上花了很长时间陪她,我们相对无言。我的心在颤抖,但除了陪着她流泪,我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。

  从此,莉莎不再在周末打电话了。

  一个月后,莉莎的身体情况因为心衰而每况愈下,很快就卧床不起了。但她每天还是请护工把她放到轮椅上,推到观景厅,她要看这个城市,看这个世界。

  看着她一步步衰弱,看着她期望的眼神,我的心隐隐作痛,但又无能为力。

  莉莎的心衰又合并肺炎和败血症,越来越衰弱了,但她拒绝转到大医院治疗。

  那天晚上,像往常一样,我帮她翻身,换上了新的尿片。她看着我,没有说话,我向她道了晚安,离开了她的房间。

  万万没有想到,这居然是我们的诀别!

  第二天上班,我习惯地瞥了一眼观景厅,莉莎的那个位置是空的!我的心里咯噔一下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我快步赶到护士站,交班护士告诉我,莉莎在睡眠时停止了呼吸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  我来到莉莎的房间,她静静地躺在床上,很安详,她像是在睡觉,梦游天国。

  我帮她换上她最喜欢的衣服,换上新的尿片,尽管我知道她已经不需要了,但我想让她干干净净地离开,因为她喜欢这样。

 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,内心没有任何恐惧。就像面对一个自己的亲人,只不过她睡着了,或许明天还会醒来。

  我觉得莉莎是幸福的,她去了那个没有心灵和身体上的痛苦,再也不需要换尿片的天堂,去和那些她日思夜想的亲人们团聚。

  只是她走的太匆忙了,我还没有准备,还没来得及让她尝尝我做的饺子,也没有留下一张我们的合影照片。

  直到殡仪馆的车来到,推着她向外走时,我才突然意识到:莉莎要永远离开我们了!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!

  再见,莉莎,一路走好!

 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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